久远的回声——嘉定民间故事

张安朴/绘

日前，一部根据清朝时期嘉定名士王初桐与六娘的爱情故事改编的动画短片《相思》爆红网络，这个纯真、美丽,却又哀伤的爱情故事让无数人感动，同时也让人惊叹，原来，嘉定还有着这样的凄美故事。

嘉定，以教化著称，造就了一批蜚声文坛艺苑的文人墨客，同时也催生出一批名不见经传的民间故事手，留下了丰厚的民间文学遗产。

一个民间故事之所以能活上几百年，不变不朽，引人入胜，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正是因为它是由各个时代人民大众创造并传承。不仅如此，民间故事里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而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也正是我们的民族生生不息、我们的文化延绵不断的根本原因。

再闻乡土气息

□ 沈云娟

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在嘉定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以杰出的聪明才智，创造了底蕴厚重的民间文化，这世代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便是他们传承下来的文化遗产之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展开了“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普查工作。嘉定县组织普查队伍历时半年，记录下了由人民群众口头传承下来的民间故事1119篇，编辑出版了乡镇卷本和县卷本。如今这些民间故事家大多已经谢世，而留下来的原生态资料本实属弥足珍贵。

2005年，国家又将《中国民间故事全书》的编辑、出版，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2007年，嘉定启动了《民间故事全书》的编辑。经过一年多的整理、补充、审查，2009年由国家统一出版了《中国民间故事全书（上海·嘉定卷）》，书中收入神话、传说、故事、笑话260篇，共30多万字,为嘉定历史上第一部正式出版的最全面、最真实地记录嘉定民间故事的文献。

小时候，常听老人讲“挑石头星和挑灯草星”、“田螺精”、“偷牛暗与田黄牛”、“地主与长工”、“城隍老爷陆陇其”、“八大王庙”等故事，觉得很神秘、很有趣。长大后，了解了民间文学，才懂得民间故事中充满了民族的智慧，传承了朴素的文脉，蕴含着历史文化、理想信念、情感道德、生活知识等丰富内容，是人民群众的精神家园，是民族文化得以认同的载体。

嘉定的民间故事题材广泛、情感真挚、语言朴实，地方特色浓郁。在人物传说中，清官陆稼书的传说在黄渡、望新、外冈、唐行、戬浜、嘉定镇等地广泛流传，《送寿礼》《错把夫人当阿婆》《练祁河底铜钿影》等17则故事以朴实的语言颂扬着陆珑其勤政为民、教化人心、清正廉洁与百姓休戚与共的美名。而《飞鸭天》《智对乾隆》《明朝三阁老》等传说，体现了百姓对朝廷、皇帝既有神秘感、敬畏感，也有嘲讽和不屑的心态。《唐时升对诗》《钱坫苦练铁线篆》等故事，是家乡人对本地文人学子人品、才学、智慧和勤奋精神的褒奖。

嘉定是江南水乡，丰衣足食的百姓以丰富的想象力和艺术创造力编织出优美的湖泊桥梁故事，外冈的《十八个望娘湾》《望仙桥》，南翔的《真圣堂桥》《爱情引来仙槎桥》，安亭的《弥陀桥上的车轮印》《婆欢桥》等，则表现了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人间真、善、美的颂扬。

嘉定历史上曾多次经历了反侵略、反压迫的斗争，在抗金、抗倭、抗清、抗英、抗日和太平天国运动中，留下了《石童子》《火烧倭寇》《侯峒曾父子抗清》《七家桥与八大王庙》《补阙亭》等许多可歌可泣的传说故事，印证了嘉定人的风骨和气节。

百姓心中都有一杆伦理道德的秤，《挖地三尺三》的故事讲述了一位老人临终前对三个贪吃懒做的儿子说，他有一笔钱埋在自家三尺三寸的地底下，叫他们去挖。三兄弟争相挖了三天，没见着钱，却将地翻熟了。这才醒悟到父亲是让他们把地种好，于是三兄弟种上高粱、玉米获得了好收成，过上了好日子。《两兄弟》《三只红皮箱》《文武长工》等一则则动人的生活故事，突显了劳动人民勤劳善良、尊老爱幼、知恩必报、惩恶扬善的价值观。

这些曾经脍炙人口的故事，在百姓的茶余饭后讲述，在田头、村里传播，在爷爷奶奶和孙子孙女间传承，它凝聚着祖祖辈辈人生百味、缭绕着世世代代浓浓乡音，这是地方文化之积淀，当下不能忘记。

文化是民族之魂，民间文化是中华文化之根。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民间故事植根于民间沃土，承载着厚重的历史积淀，散发着泥土的馥郁芬芳，值得我们自信、礼敬和传承。

在这个信息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不妨放慢脚步，再去古老的民间故事里闻一闻乡土气息，重拾美好记忆。

“粗茶淡饭”百食不腻

□ 王梦湘

有专家认为，人类文化按受众群体分，大致可分为“圣贤文化”和“平民文化”两类。历代文人所擅长的诗词文赋、琴棋书画，便是“圣贤文化”的主要形式，一部中国文学史，其实就是中国圣贤文化史。在文字很不普及的年代，人民群众也有着自己的文化生活，构筑自己的精神家园，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留下来的民间文学就是其中之一。它虽然没有固定的文字记载，却拥有极其广泛的听众群，在读书人作为社会少数阶层的年代，平民文化受众人数远远超过圣贤文化，这大概就是古人所称的“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可不，曲高和者必寡。

嘉定民间故事涉及内容广泛，现就其中较有特色的有关湖泊桥梁传说作一简介。地处江南水乡的嘉定，河道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村落绕水而聚，百姓临水而居，与之相关的传说多，情节优美动人。

嘉定的湖泊桥梁传说，按内容分，歌颂扬善除恶的有《朱家湾与九曲河》《彩锦铺出彩虹桥》。前者讲无名湾有个叫朱家的好汉，杀死在人间作恶的龙子，自己不幸身亡，百姓为纪念这位英雄，将无名湾改称朱家湾。后者讲美丽勤劳的农家姑娘彩凤，用三年时间织成彩锦铺架桥梁，方便百姓通行，桥像天上的彩虹一样美丽，故称彩虹桥，此后当地财主贪色来强抢姑娘未成而怒拆彩虹桥的故事。

歌颂人间真情的有《十八个望娘湾》《爱情引来仙槎桥》《婆欢桥》。“望娘湾”讲农家小囡骑白曲蟮（蚯蚓）玩耍，白曲蟮变成小飞龙腾空而起，小囡娘急得边追边叫，娘每叫一声，小囡回头一望，形成十八个（亦作七十二个）望娘湾的故事，歌颂了母子情深。“仙槎桥”讲河东西两岸一对恋人因家庭阻扰，每天只能隔河相望，后由仙女招祥云在河上架起一座桥，使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歌颂了纯洁的爱情。“婆欢桥”讲孝顺婆婆的媳妇，为了却婆婆造桥的心愿，勤耕勤织，筹款造桥的故事，歌颂了中华传统美德孝道。

歌颂高僧、八仙善行的有《望仙桥》《严嵩与严泗桥》《弥陀桥上的车轮印》《兄弟俩造寿人桥》。“严泗桥”讲明朝奸相严嵩妄图篡夺皇位，觅风水宝地葬祖先尸骨，在安亭十字河口造了四座桥，经过此地的八仙看穿严嵩阴谋，把其中一座井亭桥南抬一里，破了“龙口”风水的故事。故事虽属杜撰，只因严泗桥桥名与严嵩姓相同，便编出故事揭露奸臣的丑恶嘴脸，可谓入情入理。其他如《关公拖刀开鸡鸣塘》《小石桥上授天书》，把历史人物关公、张良与神话人物猪八戒连了起来。

此外，关于“汇龙潭”和“真圣堂桥”的传说均有两种。有关“汇龙潭”的一种《龙尾扫出汇龙潭》，讲的是铁匠父女救了老龙的命，老龙用龙尾敲出五条水道汇合成汇龙潭的故事。另一种《汇龙潭的传说》，讲的是东海龙王的两个太子和三个侄儿仰慕人间欢乐，限时未归，惹怒龙王，罚五小龙永不许回东海，五小龙化作五条小河（交汇成汇龙潭）造福人类，而玩耍的宝珠也化作小山（应奎山）的故事。同一地名，两种版本，前者歌颂了工匠的善良，后者歌颂了人间的美好。有关“真圣堂桥”，一种是讲老石匠依照天河上天桥的样式造成石桥的故事。一种讲清朝嘉定状元徐郙惩除为非作歹的渡口恶霸，责令其造桥抵罪的故事。

由此可见，嘉定民间故事内容庞杂，情节离奇，褒贬分明，由于民间故事来自平民口头创作，即便同一地名，也有几种不同的传说。民间故事表达了平民百姓的思想情趣，最接地气，没有消沉颓废，绝不矫揉造作，也不晦涩难懂，好是好，坏是坏，忠是忠，奸是奸，爱憎分明，给人以真善美的启迪，充满正能量。

回想儿时，每当夏夜，人们三五成群围坐一起，仰望星空，挥扇纳凉时，一篇篇优美的故事，便从额头布满皱纹的老人口中流出，让孩子们听得出神入迷。千百年来，民间故事就这样在乡野田间、村头巷尾传了一代又一代，讲了一年又一年。如今，随着全民文化素质的普遍提高，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乡间的村落日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钢筋水泥铸成的高楼大厦。夏天人们孵空调、看电视、刷微信，或卡拉OK，或歌舞厅，或影剧院，或健身房，或桑拿……民间故事赖以口口相传的条件不复存在，其式微的现状不足为怪，那些目不识丁却能口若悬河、满肚子故事的人，只能存活在美好的记忆里。

民间故事不是真实的历史记录，是人民群众的艺术创作，常与当地风土人情相结合，在流传过程中不断提炼加工，往往具有传奇的色彩，故事情节既与人间现实相联系，发展又合乎生活的内在逻辑，寄托着人民群众对真善美的向往与追求。如果把圣贤文化比作“山珍海味”，平民文化则是“粗茶淡饭”，令人百吃不腻，回味久远。

民间故事　　

初桐和六娘

□ 陶继明

王初桐是清代乾隆时期闻名遐迩的嘉定才子，出生于方泰镇。他文采风流，善诗工文能曲，一生勤于写作，有著作四十余种，六百三十二卷，他又是嘉定文人中的最长寿者，直到九十三岁高龄时去世。

王初桐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时代的王初桐长得十分秀气，聪颖好学，人们常常可以听到他在书房传出琅琅书声。王初桐的邻居陈家，也是名门，陈家有位小姐叫六娘，长得文静美丽，又喜爱诗文书画，还弹得一手好琴。王初桐和陈六娘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常在一起玩。只是陈六娘从小已许配夫家，但六娘不喜欢父母指定的这桩婚事，更不满意她那浮夸的未婚夫。

到了姑娘谈婚论嫁的时候，陈六娘被违心地嫁到了夫家，对王初桐依依不舍，懊伤无比。不久，王初桐赴京赶考，他的诗文受到乾隆皇帝的赏识，被列为二等，任命为四库全书馆的誊录，后来又先后任齐河县丞、新城、淄川、平阳、寿光、潍县等知县，宁海州同知。王初桐也成了家，夫人贤惠，只是王初桐心中常念着六娘，对夫人的感情不深，平平淡淡而已。

再说陈六娘嫁到夫家后，由于丈夫生活放荡，不思进取，终日吃喝嫖赌，家中财产乃至六娘嫁妆都被挥霍殆尽。后来，为了还赌债竟瞒着陈家将六娘骗入妓院，逼其为娼。六娘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鸨母却用计使她失身，六娘从此坠入风尘。后来六娘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跳出火坑，独居于吴塘河边彩虹桥，平日或种竹浇花，或安坐于幽窗曲几之下，香炉清茶之间，娴静得像书生。

不久，王初桐回乡探亲，舟行至吴塘河上，忽然听到六娘熟悉而忧郁的琴声，王初桐即命船夫靠岸，进得屋内，果然是六娘。六娘看到日夜思念的王初桐，不禁泪如雨下，两人各自倾诉离别后的遭遇。此时，六娘仍孑然一身，而初桐已子女成群，再成夫妻已不可能。王初桐为了照顾六娘，就辞官回乡，也在吴塘河畔建了一所“红梨翠竹山房”，并在山房门口写了一副对联：“镇日无来客，终年不入城；平生无嗜好，惟有好著书。”他终日读书著述，有空就到六娘家坐坐，谈文论诗，十分默契，别人议论他们的交往，他也全不在乎。

六娘为了报答王初桐的厚恩，自画了一幅像赠给初桐，画中空白处题有杜甫《佳人》的诗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初桐在六娘的画上署上“绝代佳人”四字，成为一幅珠联璧合之作。据说，嘉定的文人圈中，许多人都看到过这幅画，有许多好事者还在上面作诗题词，其中没有一句指责初桐和六娘。这幅画一直流传到京城，京城里的许多文人雅士都看到过这幅画，他们都为六娘的美貌和才华所倾倒，也为王、陈的爱情悲剧叹息不已。

作者手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予从芜杂的史料笔记中，发现一本由清人毛大瀛撰写的《戏鸥居词话》中，发现了方泰才子王初桐与六娘凄婉动人的轶事，眼前灵光一闪，就将其演化成了爱情悲剧故事，提供给沈云娟、王其良整理的《嘉定民间故事集》及黄友斌撰写的《钟灵毓秀——嘉定古代名人》。如今编成这个动画片更是火了一把。王初桐，这个在嘉定本土也鲜为人知的文人学者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王初桐不仅是一个爱情种子，更是一位学识渊博、视野开阔、著作丰赡、文采飞扬的作家，他是乾嘉时期的重要学者，著作贴近社会生活，天文地理，掌故人物，花鸟鱼虫，无所不包，今人读之，仍觉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