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时

孙洁

昨朝的雪子，打在城市，簌簌作响，望去倒更似春日毛毛雨的意思，或者夏日小小虫儿追着暮色，星星点点“飞入芦花都不见”。

一夜过后，成了点气候。白，单薄笼着半个世界，阴郁着。大了点的雪子，躲在帽兜，攀上肩领，抱住鞋沿，溜进了地铁，东瞧西看，张扬着。

惨白日光灯下，奔波的人们长衣及膝，面无表情。我问：黑衣肃杀的，不怕么？它们并不回答，只伸展了身体，融在了暖里。

雪花疑惑人们为什么撑伞，我也是。我走进黄昏，它们疼着砸向我，转瞬嘀嗒嘀嗒洗起了我的脸，三五步之后，我们一起懂了。

南方的雪啊——雪子、雪夹着雨和雪花，都耐不住温度的洗礼，但依然坚持着，积聚。

街头巷尾，印满了图案。脚印层叠，踏拖出长长的两道。车辙胎痕，纵横交错。或诡异或童趣的雪人们，堆在空地草丛。即兴的涂鸦，开满车身。灌木丛戴上了头花，笑仰着；着了新装的树枝抑制不住兴奋，微晃着。流浪的猫狗们蹦跳，一只斗牛趴在姑娘的肩头，却不肯参与，发出低哼声，警惕着变化了的世界。

草地上传来连续嗲音撒娇：“真白呀！真白呀！”单调的重复，奔跑，是个男孩子忍不下的感叹，旁边的女孩子嫌弃，只红着脸看他。

一群青年四下疾走，收集雪花，正在停车场堆一尊高大的雪人，叫嚷着拍照收费。

行人正在通话，大概在分享着雪讯，酒馆的人们收到了讯息，开怀大笑了起来。

这情绪感染了一个孩童，他还不能清楚表达热爱，只好高昂唱起了《大中国》，引得拾荒人侧目。他可知道《采薇》，接着念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有情侣突然歇斯底里。女的不停转圈哭喊，声嘶力竭，买到的牛奶，斜倒在地上。男的蹲着咒骂，疲态尽显，脚边散落着两只小小的绿色的碗。因不懂他们的乡音，拼搏的夜归人，绕开了，而雪不躲。它们纷纷上前，拥住了两个人，倾听他们关于生活的诉说，裹挟着他们的艰辛，坚持着，一片，一片，落了地。

嚷着“拍照一次，收费五元”的小伙子们不见了，只留下雪人，覆盖一层又一层的故事。我听雪讲完所有的故事，湿透了鞋子。我想了想，抱起一个大雪球，当作礼物，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