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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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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疁城故事
2022年01月25日

秦瘦鸥的戏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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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宾善

秦瘦鸥

秦瘦鸥(1908—1993),原名秦浩,笔名有秦瘦鸥、刘白帆、宁远等。上海嘉定人,著名作家、翻译家。历任《大美晚报》《大英夜报》《译报》编辑,上海持志学院、大夏大学讲师,中国通商银行衡阳分行文书主任,香港《文汇报》副刊部主任,集文出版社编辑,上海文化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辞书出版社编审。

他一生不但学养深厚、著述宏富,且自小爱戏,终生不渝,可谓是有滋有味的戏迷人生。

儿时初入迷

秦瘦鸥父亲早逝,家中只有须发皆白的祖父、驼背的祖母、刚入中年的母亲和七岁的姐姐。他作为一个男孩子,只觉得家里太闷。其祖父别无他策,只得在孙儿入学前,把他带去自己当经理的公顺昌酱园里,交给一个叫阿松的伙计照管。

阿松才满十六岁,也只是个大孩子。秦瘦鸥很喜欢他,整天缠着他到处逛。阿松常带着秦瘦鸥去逛街游庙,每当有草台班演出时,便带着他去看戏,台上舞刀弄枪、台下人头攒动的情景,一下让五六岁的他入了迷。

当年的草台班子,一般都在城隍庙演出,演出时临时搭台,让花钱的观众就座。若不想花钱,便只能挤到对着戏台的空地那儿站着看。一般这样做的都是年轻力壮者,能够站上三四个小时不叫腿酸。阿松就有这种本领,秦瘦鸥常骑在他肩膀上这般看戏。

七岁后,秦瘦鸥入学读书,有了许多小朋友,不再盯住阿松了。他生性顽皮,放学后就和小伙伴在各处游转。一天,听说西门外华兴电灯厂要放电影,便说动了老祖母,由祖母带着他坐了一顶青布小轿,到西门大街上的姑母家,然后由姑母搀扶引领去了华兴电灯厂。他们在电灯厂里一间很普通的平房里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图像很模糊,像影子似的,除了觉得新奇外,祖孙两人都兴味索然。从此他祖母再未去过,他倒是和小伙伴又去看过几次。

辛亥革命前后,中国早期话剧,又称文明戏,已盛行于上海、汉口等城市,然而还是小学生的秦瘦鸥还没有机会接触。直至有一年夏天,嘉定县一批大中学生从外地回家过暑假,成立了县里第一个业余剧团——嘉定通俗剧社。他立马加入了剧社,做些打水泡茶、送信跑腿的杂务。

剧社演戏的地点在孔庙东侧的明伦堂。明伦堂高大宽敞,可容纳观众四五百人,在当时算得上是个大场子了。演出前几天都会到处张贴海报,还有社员的亲友充当义务宣传员。为招揽观众,剧社天天更换演出的戏码,还招募新的演员。秦瘦鸥也因此被选中,有了演出的机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登台,所演的戏叫《妻党同恶报》,他在其中演一个生活不幸的小孩,其坎坷曲折的遭遇,惹得台下不少看戏的小姐夫人掉下了眼泪。

那个时候,他还因祖父的原因接触了昆曲。由于祖父喜欢唱昆曲,常在家中约上二三知己轮流哼唱。祖父他们所唱的曲儿并未引起秦瘦鸥的兴趣,但唱词却深深吸引了他。很快,他发现这些唱词可见于家中的藏书《元人杂剧》《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等,马上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这些书中的生动故事,像一颗种子一般落进了他幼小的心灵,只待日后进一步生根发芽。

大学空玩票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秦瘦鸥到上海读中学。由于功课紧张,只能找机会看戏过过瘾。中学毕业后,他考上了上海商科大学,由于那时学校管得不严,再加上不提供住宿,才让他有更多时间看戏,结识戏迷朋友。就在那时,他还萌生了学几出戏唱唱的想法。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票友费席珍。那时费席珍还在震旦大学学习法律,后来是上海滩有名的大律师。在费席珍的介绍下,秦瘦鸥进了一家名为逸社的京剧票房(即票友集会之所)。

逸社设于一叶姓人家的住宅内,其主办者是叶家的一位少主人,容貌清秀,待人诚恳,与秦瘦鸥一见如故,十分投缘。逸社里有一位姓梁的老师,据说是著名武生白玉昆的下手,很有些功夫。梁老师仔细观察后,认为秦瘦鸥很适合学长靠武生。秦瘦鸥对此一知半解,只觉得威风十足,便欣然从命,跟着一位丁姓师兄练起功来。

然而,练功的过程十分辛苦,尤其对于他这种没有“幼工”的票友,每每练功都让他浑身酸痛、大汗淋漓,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但当知晓丁师兄也是个知识分子,学了一年多就能登台,还得了观众的叫好声时,他又觉得自己也该争口气。好在梁老师考虑周到,编选了适合他演的《杀四门》,让他演主角秦怀玉,既不用穿硬靠、也不必穿厚底靴,只要把枪花练好就可以了。他想,自己也姓秦,如果学不成《杀四门》,还能算秦家的子孙吗?从此便苦练起来,比做学校里的功课还上心。但他在练习耍枪花时,屡次打碎家中东西,有次把床上的棕棚也摔坏了,惹得其母大发脾气,发话不准他再学戏。

加之,他在学习过程中了解到,当票友唱戏得租借行头、邀约配角、延请鼓师和琴师,一次至少得花上两三百元。那时,他的祖父已经去世,家里没了固定收入,他冷静一想,只得知难而退,不再去逸社了,算是白忙活了一阵。此后,他也没再进过别的什么票房。

知交多名家

虽没演成戏,但秦瘦鸥也算彻底迷上了戏。他觉得,一个真正的戏迷,做到无戏不看、久看不厌还不够,至少应对各种戏剧曲艺都有一定的了解,还得下些钻研和摸索的工夫。否则,戏也会看不下去,更不可能进入如痴如醉的境界。

他一边尽可能地广泛地阅读有关各种戏曲、影剧的史料和专著,一边则以极真诚的态度向内行靠拢,从中觅得良师益友。他结识了京剧界的瑞德宝、杨瑞亭、欧阳予倩、周信芳和叶盛章、叶盛兰兄弟,话剧电影界的洪深、黄佐临、阮玲玉和胡蝶,以及评剧界的白玉霜、粤剧界的红线女等一大批演艺名家。其中,让他获益良多的是前辈京剧名伶瑞德宝、京剧艺术大师周信芳和著名话剧导演黄佐临。

瑞德宝应该是秦瘦鸥接触的第一位内行了。瑞德宝的一出《当锏卖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觉得这位老生演员能文能武,着实不简单。瑞德宝早年曾和“须生泰斗”谭鑫培同台多年,能戏甚多,后来不大得意,演出机会较少,但常有人请他去给子弟们教戏,因身体原因大半都被他回绝了,故常闲居在家。也正因此,才使得秦瘦鸥有了经常上门请教的机会。瑞德宝对京剧表演艺术广博的学问和精辟的见解,让秦瘦鸥掌握了许多戏曲方面的基本知识,也知晓了不少有趣的掌故。

秦瘦鸥与周信芳结识于1942年。那时上海艺术剧团考虑将其小说《秋海棠》改编成话剧,为此他受著名导演费穆的邀约,去当时的卡尔登戏院(解放后改为长江剧场,今已拆除)参与排戏。卡尔登戏院除演话剧外,以周信芳为首的移风社也常在那里唱京戏。每天下午,两方面的有关人员常聚集在卡尔登二楼的经理室谈文说艺,好不热闹。周信芳见多识广、言谈风趣,为了排好《秋海棠》,秦瘦鸥等人更是经常向他求教,尊称他为“周顾问”。

一个初夏的下午,因临时有事,原定的排戏计划取消了。二楼的经理室只剩下经理周翼华、周信芳、费穆和秦瘦鸥四人。周信芳望了一下壁钟,忽然问大家:“想不想去看绍兴大班?”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在周信芳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四人来到了北京路上的老闸大戏院。只见戏院正在上演《龙虎斗》,周信芳为他们介绍了有关绍剧的许多知识,还告诉他们,鲁迅先生在《社戏》中提到的正是绍剧,还有鲁迅先生一再推许的《男吊》《女吊》两出戏,也不失为绍剧少有的传世之作。这次经历让秦瘦鸥受益匪浅,也加深了两人的情谊,此后有了更多交往。

秦瘦鸥与黄佐临的感情颇为深厚,两人相识近半个世纪。黄佐临留学回国后,没有选择政法、理工、经济等热门领域就职和深造,反而去钻研戏剧,这在当时是件十分稀罕的事,自然也吸引了秦瘦鸥的关注。在外人看来,黄佐临有些沉默寡言,有人因此打趣说:“佐临说话正像写剧本台词那样,力求简洁明了,不浪费一个字。”其实,黄佐临十分幽默,见解也独到,偶然间冷冷地在谈话中插上一两句,常会使得听者捧腹,故而还得了“冷面滑稽”的雅号。经好友中医师丁济南的介绍,同样痴迷戏剧的两人相识后可谓一见如故。

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和日本军队进占租界,结束了上海的孤岛状态。上海剧艺社和上海职业剧团匆匆解散,团员们也随之成了失巢之鸟,但在大家心中,黄佐临仍是带头羊。那时,费穆领导的上海艺术剧团恰好取得了卡尔登戏院的租约,苦无剧本,又感人手不足,便洽商由黄佐临把班子带过去,接连排演了包括《秋海棠》在内的三部戏,大获成功。秦瘦鸥和黄佐临之间的情谊也由此愈发深厚了。

晚岁情更痴

晚年的秦瘦鸥一如既往地痴迷于戏。虽年岁不饶人,体力大不如昔,然而但凡有好戏,他从不肯错过,仍兴致盎然地前往剧场观看。每有会意之处,便倍加赞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中间既有对旧雨的深情回忆,又有对新秀的钟爱和期盼。

大约在上世纪八十代初,昆曲名家张洵澎在上海戏曲学校实验剧场演出《牡丹亭·寻梦》,许多昆剧爱好者奔走相告,引得秦瘦鸥也进了剧场。他静静地在台下聆听,欣赏着台上精湛的唱功、轻盈而飘忽的步法和美妙娴熟的水袖功夫,不由回想起一些往事。他记得,张洵澎是1953年和蔡正仁等一批年方十几的孩子,一起考入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训练班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培养的第一批昆曲演员。因张洵澎的扮相气质酷肖言慧珠,因此有言派花旦的称号。教她们闺门旦的老师朱传茗,也特别赏识张洵澎,认为她反应快、悟性高。张洵澎在毕业前已常在戏里担任主要角色了。可不久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张洵澎一时间失去了上台唱戏的机会。而再次登台时已年过四十,她发誓要让“杜丽娘舞起来”,这才有了秦瘦鸥在戏校实验剧场看到的那场精妙绝伦的演出。他认为,张洵澎的成功之处,在于她所塑造的杜丽娘始终保持着未嫁时的大家闺秀身份,在舞台上羞容可掬,很少有大幅度的动作,发声也以柔曼为主,体现了“发乎情而止于礼”的感情境界。从上述的论述中,犹可见其目光老到和分析精辟的一贯风格,不由令人折服。

秦瘦鸥虽爱戏,但过了七十岁精力不济,身体也大不如前,凡遇晚上外出看戏,一过九时半就会提前离座,虽明知这样对剧团和演员很不敬,但为了身体考虑,也只能明知故犯。

1983年初夏的一个晚上,他和俞振飞、李蔷华伉俪同去剧场,观看由菊坛新秀、香港青年京剧演员邓宛霞主演的《白蛇传》,却意外破了例,没有中途离席,直至时钟已打过十一下,才匆匆地赶回淮海西路的寓所。俞振飞见状,还在一旁风趣地说:“那可是西天出太阳,十分难得呀!”

秦瘦鸥此次意外的破例是有原因的。在他看来,《白蛇传》这部戏里,女主角白素贞的戏特别重,不仅有大段的唱,中间还要夹唱昆曲,并有激烈的武打戏,因此解放前后几乎都由两三个旦角分饰白素贞。而邓宛霞最早以演奏钢琴闻名,学京戏才几年,初演全部《白蛇传》就能一人挑大梁,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此后,他时刻关注着邓宛霞,两人交往密切,情同父女。当看到邓宛霞为弘扬祖国优秀传统文化,不辞辛劳地四处演出时,他心疼不已,常去信催促她好好休息。不只是对邓宛霞如此,对李炳淑、关怀(后改名关栋天)等年轻京剧演员,他都关爱有加,护犊情深。

回顾自己的一生,秦瘦鸥不无自豪地认为,倘称他为戏迷,他当仁不让。事实上,确有不少朋友,当着他的面或在背后,都戏称他为戏迷。有人还开玩笑地对他说:“若在全国举行一次选举最佳戏迷的大奖赛,我准投你一票!”

(照片由徐征伟提供)

1989年,秦瘦鸥(中)与七色文学社部分社员在嘉定孔庙明伦堂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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